女贞这花实在普通得很, 城里人从它底下走过千百回, 未必记得抬头看一眼。我也是直到多年后,才忽然发觉它的好处。
女贞不是那种招摇的花。它开得安静,开得谦逊,起初不过是枝头冒出些嫩绿的芽尖,不几日,便抽成一串串细小的花穗。 花穗起初是青白色,渐渐转成淡黄,最后竟成了象牙色, 在阳光下显出几分透明来。单看一朵花,小得可怜,四片花瓣,两长两短,围着几根细丝般的花蕊。但千百朵这样的小花攒聚在一起,便有了气势,远远望去,树冠上像是笼着一层薄雾。
我住处楼下便有两株女贞,种在水泥花坛里,年岁不小了。 树干有碗口粗,树皮灰黑。树形不甚规整, 东一枝西一枝地乱长,园丁每年都要来修剪一番。女贞开花前,我几乎不曾注意过它们。直到某个清晨,我推开窗户,一阵异香扑面而来。那香气清冽中带着甜润,浓而不腻, 像是把整个五月的精华都浓缩在了里面。我循着香气望去,才发觉是那两株女贞开花了。
这香气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早晨七八点钟最盛,到了中午便淡了,及至傍晚,几乎闻不到了。我疑心是自己嗅觉迟钝,特意凑近花穗去闻,果然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女贞的香气竟是这样矜持, 不肯轻易示人。
后来我观察多日, 才发现这香气与阳光有关。晨光熹微时,香气最浓;日头愈烈,香气愈淡;若是阴雨天,则几乎不香。这花倒像是与太阳有什么约定, 只在清晨借它的光热挥发香气,其余时候便缄默不语。
五月将尽,女贞花开始凋谢。象牙色的花穗渐渐转为褐色, 细小的花瓣随风飘散。人行道上铺了薄薄一层,被行人踩过,便粘在地上,成了斑驳的图案。 清洁工来扫地,花瓣便混着灰尘被收入簸箕,倒进垃圾车。 它们存在过的证据,只剩下枝头正在膨大的绿色小果。
女贞花谢后,夏天就真的来了。 蝉开始鸣叫,阳光变得毒辣。 那两株女贞树默默地把枝叶伸展得更开,为路人提供荫凉。偶尔有人坐在它下面的石凳上歇脚,却再没有人提起它的花。
我想, 女贞大概就是这样的性格,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不因无人欣赏而懈怠, 也不因有人赞美而骄傲。 它的香气只为懂得停留的人停留, 它的美丽只为愿意发现的人展现。
明年五月,女贞还会再开。我希望能记得抬头看看它, 闻闻它的香气。这世间美好的事物,多半如此平常,又如此容易错过。

女贞夏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