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祖国站岗、 为人民放哨是中国军人天经地义的神圣使命。 每逢八一, 我军旅生活中的几次站岗片段都会记忆如初。
1990年3月, 我入伍来到驻广东虎门的南海舰队训练基地, 第一次站岗就是在新兵开训第二个月某天三更半夜。
我睡得正香的时候被班长唤醒,揉开惺忪睡眼,穿戴整齐,蹑脚出门,我的岗哨位置在营房后边, 班长将我领到岗哨位置, 又交代了口令与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了。偌大的营区沉睡着, 一片岑寂,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人了,四野茫茫,无边无际,月亮清冷地悬在天空, 唯有珠江吹来的冷风掠过营区树梢沙沙作响, 仿佛连这风也带着窥探的意味。树影摇曳,像人影若即若离。班长说过,新兵站岗最要紧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我的眼睛却总忍不住往月亮上瞟———那上面会不会真有吴刚砍桂树的身影?
突然, 营区角落有树影晃动,接着“咔”一声响,我瞬间血脉偾张,心脏突突直跳,后背渗出冷汗, 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将枪口对准,定睛一看仔细一听, 原来是风吹断树枝的动静,虚惊一场,我这才发觉端枪的双手已紧张得麻木。
又隔了一会儿, 营区一侧仿佛有人影向我移动,我再次浑身一激灵, 握紧钢枪像握紧了唯一的依靠, 枪刺挑着清冷的月光, 也挑起我初为军人的警觉———那警惕并非虚张声势, 我喝问:“口令? ”“钢铁! 回令? ”对方传来熟悉而铿锵的声音, 原来是副连长来查哨来了, 我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了, 立马应答“回令:长城!”副连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关切地夸我“好样的”。
月光下,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明白,这身军装意味着从今夜起, 我就是祖国的眼睛,那一刻,军人的警惕性深深烙进我年轻的胸膛。哪怕月亮再美,也不能多看一眼。
新训结束后, 我分到了北部湾某军舰上, 军舰上的站岗称为“值更”,我第一次值更的战位在舰艏, 值更官拍着我肩膀叮嘱:“舰艏是军舰的眼睛,岗位虽小,责任却比太平洋还大, 我们脚下就是祖国流动的疆土!”我胸中顿时涌动着沉甸甸的担当。
那是一个台风即将来临的夜晚, 海风裹着咸腥味直往水兵服钻, 军舰在涌浪中剧烈晃动, 像随时要挣脱锚链似的, 浪花扑上甲板又退下去, 在舰体上撞出闷雷般的响声, 我每隔十分钟就要用强光手电扫一遍海面———防止有不明物靠近舰艇,手电光束划破黑暗时, 总能看见发光的鱼影游过, 像海里的星星。
凌晨三点许, 雷达突然发出蜂鸣, 我发现屏幕上有个光点正在快速接近, 一个激灵冲进指挥室报告舰长,他仔细查看盘问, 才知道是一艘因避台风失去动力的渔船,舰长抓起话筒下达“救生部署”口令,经过战友们七手八脚的营救, 当渔民们被全部成功救上甲板时, 他们黝黑的脸上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那一刻我懂得了:军人的责任不是写在书中的条文, 而是危难时刻那双随时准备伸出的手。
救生部署结束后, 几近黎明,繁星坠入海面,化作粼粼波光, 我凝视着对岸灯火通明的港城, 那里有万家团圆,有婆娑树影,那是人民安宁生活的信号, 而我只能在这甲板上, 让海风捎去我对远方家人的思念。 我挺直腰杆, 水兵帽檐恰好接住一片飘落的和平鸽羽毛, 军舰随波起伏,我自岿然不动,默默守护着这钢铁摇篮中的战友,守护身后的万家灯火,守护着流动的国土, 乃至那片海所连着的万里江山。
后来多次站岗值更的经历如串起我14年军旅岁月的绳结, 初入军营站岗的懵懂惊慌, 军舰值更的惊涛守护, 都化作藏于心间的岁月密语。 站岗的滋味,就是军人的滋味,是军人的初心,是使命的坚守, 在时光深处熠熠生辉。 如今我转业离开了部队,但享受安宁生活中,总会想起那些站岗值更的时光和如今仍在站岗值更的战友们。

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