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了。
先是晨起时檐下的蛛网沾了露,后来连午后的日头也减了锋芒。待到老院墙根的蟋蟀声渐渐稀落,窗外的梧桐便黄了半边脸。
我常推开这扇老旧的木窗,斑驳的窗棂露出里面木头的纹理,像是刻意描摹的秋色。 秋风便从这窗缝里钻进来,带着些微的凉,又夹着些微的香。 这香味也许是邻家晒的桂花,或是远处稻田的气息。
院里的梧桐叶黄得极有章法, 先是叶缘泛起一圈金边,接着那金色便顺着叶脉慢慢流向中心。 有时清晨在窗口张望,会发现夜里又落了几片,静静地伏在青石板上。 拾起一片对着光看,那叶脉竟如老人的手纹般清晰可辨。
集市上的秋意更浓了。新摘的山楂红得发亮,堆在竹匾里像一簇簇小火苗; 毛豆荚鼓胀着,青中透黄; 还有那新挖的莲藕,沾着河塘里的淤泥,在阳光下泛着乌紫的光。卖豆腐的老张头照例给我多切了一角,“秋燥,多吃些豆腐好。”他说这话的时候,额上的皱纹里还夹着昨夜的汗渍。
夜深时分的秋最是磨人。凉意从砖缝里渗进来,伏在电脑前码字,不知不觉手指就僵了。 翻出箱底的旧毛衣,袖口已经脱了线, 却还留着樟脑丸的气息,这味道让我想起母亲生前总爱在立秋这天晒箱子,把一家人的冬衣挂在竹竿上拍打。
霜降那日, 我起得格外早。院子里银装素裹,连常青的冬青叶上也覆了层薄霜,在晨光中晶莹剔透。
午后的秋阳最是珍贵,我常搬把藤椅坐在廊下,任阳光像温吞的水流漫过全身。这时常有麻雀来啄食落地的梧桐子,它们歪着头打量我,小黑眼珠里映着整个秋天的天空。
昨夜又梦见故乡的晒谷场。金黄的稻谷铺了满地,父亲拿着木耙来回翻动, 扬起细小的谷屑。 我在梦里伸手去接,却接到一片梧桐叶。醒来时发现窗未关严, 枕边果然落了一片黄叶,边缘已经卷曲,像极了老人微笑时的眼角纹。
今晨扫地时,发现墙根的菊花开始凋零。 但仔细看去,枯败的花瓣下已冒出新芽,嫩绿的叶尖顶着泥土,倔强地向上伸展。
秋风又起,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进窗来。我拾起一片夹在书里,忽然明白,这满窗秋色看似飘零,实则处处藏着生机。 就像那晒谷场上的稻谷,就像母亲晒过的冬衣,就像老张头多给的那一角豆腐,所有的离去,都是为了更好的归来。
2025-11-24 总第185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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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一怀秋色入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