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汇中学 陈佳韵
我抹去了黑板上的最后一个字, 白色的粉笔灰落在了地上,我将它们扫去。
时光抹去了她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字, 白色的发丝落在地上,我将它们拾起。
我听见窗外“刷拉拉”的躁动,是银杏树新生的绿叶,痛快地淋在雨里。推开窗,雨声夹着风声。 我认不出那银杏,而她,认不出那黑板前的我们。 他们认不出那些人和物,而我,试图认得出那坐着的他们。 黑板上的记忆被抹去,但仍有余痕,将我们拉回了那时……
那年我5岁,她70岁。
盛夏的燥热, 惹得人厌烦。 她用宽大的背替我挡住猛烈的阳光, 在硕大的黑板上用她精湛的技术画下各种植物。有洋红的月季,红里露着笑, 向我展示着世间的美好;有嫩绿的爬山虎,用“触角”向上不停地攀着,向我诉说着生命之勃发; 有洁白的腊梅,在严寒中屹立,向我解释着何为坚毅; 有娇艳欲滴的玫瑰,有洁身自好的荷花,有国色天香的牡丹……黑板上记下了我对植物认知的启蒙, 也承载了我对绘画的最初认识。
她又画上金灿灿的银杏叶,我不解。“奶奶,你之前不是说银杏叶是绿绿的嘛?”我指着窗外的银杏树,“你怎么画成黄黄的啦? ”“银杏会成长, 就像宝宝的头发是黑色的,奶奶的头发是白色的,这就意味着奶奶长大了, 而宝宝还小呢!现在是夏天,银杏宝宝还没长大, 所以还是绿色的,到了秋天,它们也会长大,变成金色的,可美了。 到了冬天……”她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那年我16岁,她81岁。
冬来了, 白色的雪花像白色的粉笔灰一样无可奈何地落去,她的白发也是。金灿的满树银杏一夜间化为乌有,只余枯枝几许,她的记忆也是。
她坐在躺椅上,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照在黑板上,映在我身上。我以日光为饵,企图在茫茫黑夜中捕起她的记忆。但我捕得一网空。她把我忘了,把家人忘了,把朋友忘了,把一切都忘了,包括那黑板上的记忆。
又一年夏天, 阳光照得猛。这次换我,用宽大的背替她挡住猛烈的阳光, 在小小的黑板上和她一样画下各种植物。 我在黑板上画下金灿灿的银杏, 又指着窗外的银杏:“奶奶, 银杏小时候是绿色的,长大了就是金灿灿的。人也是这样, 小时候头发是黑色的, 长大了就会变成白色。金色的银杏最美的,银丝的人也是最美的。 ”
奶奶久违地笑了。
第二天, 她又坐在躺椅上了,我向她走去,她疑惑地指着窗外的银杏问:“小姑娘,这是什么? ”我又一次向她解释, 就像小时候她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教我。
银杏每年都会从无到有,从绿到黄。虽会在冬日落去,但来年春又会焕发新生。而奶奶的发丝, 却是永远的白了。对于奶奶,黑板上的记忆永远地留在了那个盛夏。


黑板上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