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父亲节,又到夏日,心头总萦绕着那年烈日下的一串串铃声。 斯人已逝,而父爱永存。
那年我不幸染上肝炎, 带着满身伤痛, 从插队的江西农村乘火车回上海治疗。
火车到达上海北站时, 父亲上月台来接我。 当时的我,脸庞黑瘦,脸色蜡黄,头发又长又乱,衣服皱皱巴巴,脑中晕晕乎乎。当时父亲已近六十,他从单位借了一辆“黄鱼车”(人力车)来接我去医院治疗。
上海的大街上车来人往, 依然热闹,热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柏油马路被太阳晒得软软的。车上无遮无盖,阳光直射在脸上,我却毫无热感。我倚着旅行袋,坐在车上,身上一阵一阵地发着冷,仍然神志不清。
迷迷糊糊中, 依稀听见一串串铃声传来。我抬眼望去,原来那是父亲踏着车,按着铃,在提醒着前方的行人和车辆。
只看见父亲吃力地踩着车子在马路上行驶,瘦削的脸上满是汗水,两鬓的白发在阳光下分外显眼, 白衬衣被汗水浸湿,后背上湿了一大块。“吱吱嘎嘎”的车轴声、“叮铃叮铃”的车铃声混杂在一起。
父亲带着我走了好几家医院,但医院都以传染病为由不肯接受我住院治疗。父亲百般恳求,甚至流着泪与医院工作人员争辩, 仍不能说动医院将我收治。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也第一次看见父亲大声与人争论。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在家颇具大男子主义,常常因琐事和母亲争执。 然而每当外出,父亲总是衣冠楚楚,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一副平光的金丝边眼镜,脸上永远带着笑, 是公司里公认的热心人和“好好先生”。 然而,在这一次,我看见父亲流泪了。透过眼镜,我看见他的眼眶红红的,泪水顺着眼镜边框淌下,瘦削、疲惫的脸上写满了急切、失望、愤怒和无奈。
最后, 我们来到一家小小的街道隔离诊所,经百般商量后,诊所才答应让我住院治疗。
由于要回家拿住院需要的生活用品,父亲又“嘎吱嘎吱”踩着“黄鱼车”,在一串串铃声中,踏过颠簸不平的“弹格路”,穿街走巷,载着我回到了家中。我还记得母亲那苍白的脸上挂着吃惊和忧伤的表情, 那是一种母亲对子女痛彻心扉的情感。 母亲见到我的样子十分伤心, 流着泪为我准备好了住院生活用品。
父亲又一次踏上了“黄鱼车”,按着车铃在人群中左转右拐。 阳光依然灼热,汗水依然流淌,铃声依然时断时续……
以后,每逢夏日,我总会想起那年夏天灼热的阳光, 依然清晰地听见那一串串时断时续的车铃声。

烈日下,那一串串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