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平
车子从北往南, 驶入了浙江郊野的领地。 几个小时前这里刚下过一场小雪, 我微微摇下玻璃车窗呼吸,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清新的甜味。 忽然,我惊讶地发现, 在广阔无垠的蓝天和一幢幢白色的瓦房之间有一道奇特的景致, 它随着我们一路往前,千姿百态、绵延不绝。
那就是天上的鸟巢。 它建在一棵棵冲天大树虽枯萎但依旧茂密的枝条之间, 它建在高高低低的新旧水泥塔座上,它也建在长长的弧形高压电线上。 筑巢要有赖以支撑倚靠的平台, 那参差错落互相缠绕的树枝和平展的塔座自然是鸟儿最好的选择, 但在孤零零的电线上筑巢就像走钢丝那般危耸,是一种何等傲骄的选择啊。
鸟巢大多是圆形的, 也有椭圆形和方形的, 甚至有三角形和梨形的。 更古怪的是,竟然还有梯形的。 通常情况下,每个鸟巢之间相隔几十米, 但也偶有一些鸟巢几乎毗连成一串了。 最绝的是,有一个圆形鸟巢搭建在两棵相邻大树恰好互相触碰交错的枝蔓之上, 因重力而略略下垂并随风轻轻摇曳着。 一眼望去,恍若一颗跳动的爱心,真是太浪漫了。 这样的景致像极了绘画大师吴冠中作品的风格。 鸟儿也是建筑师和艺术家吗?
其实, 鸟的世界并不舒服更不浪漫。 它们要安然度过春夏秋冬, 就必须给自己筑造一个可以居住、保温、示爱、欢喜、哺育的窝,而且要结实、不易被破坏。鸟儿唯一能使用的材料,就是从各个地方寻来、 折断后衔在嘴里的短小树枝。 数不清的来来回回、叠叠加加、穿穿插插,才能盖成一间“小屋”。 特别是在季节变化的时候, 鸟巢要经得起风刮、雨打、霜冻、雷击……
我家的窗外也有过一个鸟巢,说来故事还蛮曲折的。 有一天,飞来一双鸽子夫妇,它们选中了我隔壁人家空调外机的机架那逼仄空间, 作为安家的所在。 妻子蹲卧在架子上小心张望, 丈夫则耐心地来来回回衔枝筑巢。 经过无数的艰辛,简易的鸟巢总算建成了。 连着几天听见鸟儿叽叽喳喳的欢叫,邻居家的窗户打开了, 一张老妇人的脸露了出来,慈祥、温和,似乎很庆幸有这样的“自然风光”。 可是好景不长,鸽子倾泻而下的粪便污染了楼下人家的窗台, 老妇人无奈地用小竹棍拨散了鸟巢, 并将一个红色的纸板盒置于原本就狭小的机架之间。 然而,不见踪影的鸟儿过几天又飞了回来, 先是站在机架上浑身发抖、四处观望,接着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努力再次挤入这个隙缝。 哎,真是“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啊。
城市里的建筑师曾经灵光闪现, 以鸟巢为原型建造起惊世骇俗、硕大无朋的体育馆,并为之沾沾自喜。 他们知道城市里许多鸟儿筑巢的辛劳甚至痛苦吗?
车子还在开,“鸟巢秀”的帷幕还没有拉上。 在这广袤的天际, 鸟儿们不用担心会被人驱赶, 也不想听那些只是如唱歌般说说的保护生态、 热爱自然的虚假之言。 它们唯一要做的, 就是如何在风雨里保持足够的坚韧和顽强。
猛地, 蓝天里飞来一群白色的鸟儿,翱翔、盘旋在鸟巢的上方,翅膀铺展开来,噗噗地上下扇动着。 它们与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袅袅的炊烟和瓦房,以及多姿多彩的鸟巢, 组成了一幅冬天里的浙江郊野风景画,美轮美奂。
车子还在往前开, 鸟巢也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天上的鸟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