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派书画大师程十发百年诞辰之际,我不由想起拜见他的日子。
徐汇区延庆路141号是程十发先生的旧居。 这组建于1934年的花园住宅,1999年被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布其为优秀历史建筑。先生生前长期居住在这里。 因笔者供职市文联的关系,从上世纪80年代起曾多次来到这里拜访先生。 先生是新中国培养起来的一代大师,尤以新人物画闻名。事实上,先生起初是以山水画踏上绘画之路的。置身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火红年代,顺应表现现实生活的创作冲动,他由山水画转攻人物画,为自己打开艺术新世界。
就在这里,我聆听他那独创的“程家样”绘画艺术的由来。 让我深感到,这是先生勇攀高峰,推陈出新的结果。
上世纪50年代,中国绘画艺术面临新时代“转型”的课题:如何表现民众的生活,如何表现这个火热的时代,又如何继承传统艺术之精粹, 并表现出艺术个性和情感。 这时的程十发已创作了大量具有影响的连环画,而令画坛刮目相看。 但程十发自己心里明白,他还远远没有画出心中的画,他的艺术还没有抵达他所梦想的自由之境。
一个灵感如电闪雷鸣般迸发的契机来临了。
1957年春, 程十发曾随文化部组织的美术工作团到云南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写生。他发现,云南少数民族的服饰特别适宜于用中国写意画潇洒多变的笔墨线条来表现, 这不仅可以充分展示自己的艺术个性和才情,同时又符合表现新中国生活的要求。
先生告诉我, 他首次用国画手法创作的《召树屯》:
在一次晚会上, 一个端庄秀丽的芒市小学的女学生进入我的眼帘,她的形象正符合我创作《召树屯》连环画中孔雀公主的模样, 我就请她当模特儿,并在这基础上加以想象和夸张。
从创作《召树屯》以后,我感到中国画和西洋画的构图方法是有所不同的,便不再拘泥于解剖、透视的束缚,而设法表现我从生活中感受到的意境,也注意到如何渲染和夸张形象等问题。
“月亮出来亮旺旺,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哥像月亮天上走,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这首幽婉的云南民歌《小河淌水》,程十发不仅爱听,而且会唱。
这首民歌让他痴迷。他哼唱着,一种用灵魂来演绎的爱情绝响和用生命来诠释的旷世恋歌的感觉油然而生。回到上海家中,他又反复听唱这首歌,每当听罢就以此作一幅画。1959年10月的一个晚上,他听着歌,欣然挥毫,如有神助……一个戴着斗笠, 挑着担子和陶罐淌过小溪的傣族姑娘。 怕水沾湿裙子, 女孩回头用手轻轻拎起了裙摆,栩栩如生,跃上画面。 这就是后来让人过目难忘的佳作《小河淌水》。这幅画, 他曾画了无数遍, 每一个动作、一根线条、一块色彩都苦心经营,只到此时,水到渠成,一挥而就,画面看上去是如此轻松洒脱。
就这样,程十发找到了表达自己真性情和真笔墨的自由之境。带有标志性意义的人物画《小河淌水》,则正式宣告其独创的“程家样”画风问世。他开拓的少数民族题材作品在画坛一炮打响,开创了当代中国画的一大流派。
“程家样”在先生的努力下,从上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中期, 其画风得到了打造与提升。文革结束,程十发迎来第二个春天, 创作热情空前释放,艺术理念也日趋开放。一批人物画的精品力作问世,如《橘颂》《东坡拨琴图》《钟馗嫁妹》《游园惊梦》《金玉满堂》等。这批画标志着“程家样”风格的最终确立。
不得不说,程十发的绘画艺术,是打破古今中外艺术的鸿沟而深深植根于民族艺术审美的产物,是继徐悲鸿、蒋兆和之后, 新人物画坛耸起的一座别样高峰。 在先生诞辰百年这个特别的时刻重温程十发的艺术,意味深长。他的艺术之路, 与时代的脉搏同频共振,在此意义上,程十发堪称新中国美术史上的一个典型样本, 从中可以分明感受到大时代的脉动。
2007年7月18日,程十发先生在华东医院病逝。难以忘怀的是,发老躺在医院的日子里, 以及送他走完最后一程, 陪伴他的依然是那首曾让他魂牵梦萦的《小河淌水》。

程十发:《小河淌水》魂梦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