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已托海风捎来邀约,我应召而至, 抵达烟台这座海滨小城,一伸手便能抚摸到大海的呼吸。
黄昏时分,西天现出了火烧云,海面上浮起一片金灿灿的波光。 浪花温柔地涌上沙滩,又悄悄退去,只在沙地上留下几道潮湿的印痕。 海风扑面而来,挟裹着大海的气息, 带着咸咸的、湿漉漉的腥味儿, 吹得我衣角飘起,发丝凌乱。远处人影绰绰,除了来消夏的,还有来拾贝的。
夜色渐浓,潮水退远,沙滩袒露出来,微凉而松软。 我赤脚踩在细沙上,细腻的沙温柔地挤进我的脚趾缝间。我打着手电筒的光, 俯身在沙滩上仔细搜寻。退潮后,海滩上显露出许多小孔洞, 有的地方还微微鼓起小沙堆,若轻轻挖开,便可见到躲藏于沙下的小蟹小虾,仿佛海滩之下也藏匿着一个无声却生机勃勃的小世界。我弯腰拾起一枚枚贝壳, 它们安静躺在沙滩上,在月光下闪出微光, 有的洁白如玉,有的则被海水打磨出斑斓的花纹。
篝火终于跳跃起来,在海边燃起了光明的中心, 火光映照着围坐成一圈的男女老幼。 大家烤起了鱼,鱼皮在火焰的灼烧下,发出轻脆的爆裂声, 鱼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一个头发花白、皱纹如海的渔民, 将烤好的鱼递给我。我咬下一口,鱼肉的鲜甜在舌尖漫开,融进唇齿间的盐,带着一种原始而浓烈的味道。
炭火在锡纸包裹的海鲜上跳跃,滋滋声混着烤架飘起的焦香。 忽然,一道白色的光柱划破夜幕,像月光织成的绸缎掠过海面,在烤得金黄的鱼身上投下细碎光斑。 灯塔每转动一次,我们的影子便在沙滩上拉长、 缩短,仿佛被时光的手轻轻拨弄。
“看见远处那座灯塔没? ”老渔民指向海天交界处若隐若现的光柱,“五十年前, 那灯塔还没通电,全靠守塔人爬上去添煤油。 ”
灯塔是茫茫大海上至关重要的“眼睛”,守塔人则是这双眼睛的守护者。 那时候,守塔是份既费心又费力的艰苦工作。稍有疏忽就可能导致灯光减弱或熄灭,给过往船只带来风险。
如今,灯塔早已实现自动化与智能化,工作人员坐在办公室就能掌握千里之外灯塔的状态。渔民的捕捞工具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木质渔船逐渐被坚固耐用的现代化渔船取代。
烧烤架上的鱼突然焦了边,焦香混着老人故事里咸涩的海风,在夏夜的沙滩上久久不散。
火焰渐低, 火星四散飞升,与漫天星斗相融难分。远处海面上,浪花依旧不知疲倦地奔涌而来,又悄然退去,像大海永不止息的心跳。 在潮水的拍岸声中,浪花如碎银般在朦胧的月光下跳跃。
我握着手中的贝壳,壳上沾着微凉的夜露。老人的话语如海风拂过耳际:“大海的宴席,其实永远不散。 ”
篝火终于熄了,只留下几点暗红的余烬,在夜风里明明灭灭。老渔民没再说话, 粗糙的手指朝大海那边扬了扬。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灯塔的光柱依旧稳稳地扫过海面,像尽职守责的卫士。浪花还在岸边喧哗着, 一遍遍冲上来,又退下去,不知疲倦。
我忽然懂了老人那句话的意思。火光会灭,船会更新,守塔的方式也会变,可这片海,这潮涨潮落,这指引归途的光,还有像老人这样,一辈子与海打交道的人,一直都在。那熄灭的篝火,仿佛只是宴席暂时收起的一道菜。而大海的宴席,永不散场:灯塔的光是它长明的灯盏,涛声是它永恒的韵律, 每一个靠近它、懂得它的人,都是它永远的座上宾。 我握紧贝壳,感觉掌心传来大海的脉搏。
2025-08-11 总第18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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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下的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