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淌进餐馆。在油布桌面上洇开一片亮。
半大的孩子们,挨挨挤挤, 蹭到收银台前。 小手托着一叠票子,多是五块十块的,夹着几枚硬币,边儿都磨亮了。 打头的孩子,声音怯怯的:“老板,我们……二十一个人,凑了三百块。 能办桌毕业宴吗? ”
老板娘的目光扫过菜单,心里算着成本。 这单,怕是要亏。 眉头刚要皱,撞上了孩子的眼睛。 那眼神亮亮的,带着小心,又那么郑重。“……菜不用太好,少做点也行。 ”孩子急急地补一句,像怕她反悔。这话,轻轻戳破了她心里的算盘。
心忽然就软了。 那点光亮,太熟了。 像看见许多年前的自己,也曾这样,笨手笨脚地,捧着点什么。是对一场小小圆满的念想吧? 后来呢? 记不清了,只留下点涩涩的滋味。 此刻,这滋味被眼前的小手猛地拽了出来。 她一把收拢那叠钱,钱还带着孩子的温乎气:“行!包阿姨身上! ”话出口,胸口竟涌起一股久违的痛快。
灶火腾地蹿起来。 油锅噼啪响着。老板娘系上围裙,亲自掌勺。挑的尽是孩子们眼馋的。 红烧排骨在锅里滋滋叫,裹着亮亮的酱。金黄薯条炸得蓬松,堆得冒尖儿。可乐倒进杯子, 气泡欢腾地往上蹿。
席间, 孩子们的笑语叮叮当当, 碰在一起。 举杯庆贺毕业,姿势笨拙,那份认真劲儿,却让人心头一紧。 老板娘倚着门框,目光像水,缓缓淌过一张张小脸。 腮帮子鼓鼓的,嘴角油亮亮地翘着,眼睛里盛着笑。那满足,仿佛带着温度,一点点熨平了她心里某个皱巴巴的角落。
席散了。 孩子们排着队,挪到她跟前。 一个接一个鞠躬,小小的脊背弯下去,弯成温顺的弧线:“谢
谢阿姨!”稚嫩的声音在突然静下来的店里,格外清亮。 老板娘一愣,一股暖流猛地漫上来,眼眶热了———这弯下去的腰,沉甸甸的。是童稚世界能掏出的,最干净的回响。
孩子们走远了。 店里静下来,杯盘散乱。 阳光挪了位,在空椅子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老板娘收拾着, 指尖无意碰到一个玻璃杯壁,上面留着一个小小的、淡淡的指纹印。她抬起头,望向玻璃门。门外,孩子们的身影早没入人流。 门内,映出她自己,一张不再年轻的脸。
刹那间,心里有什么,被温柔地戳穿了。
那叠带着童体温热的零钱,那些弯下去的、郑重的脊背,它们无声地搭起了一座桥。 桥这头,站着此刻的她, 一个心头发烫的妇人。桥那头,光影摇晃,站着一个小小女孩。她也曾那样,攥着零钱,踮着脚,眼巴巴望着柜台,渴望一场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圆满。只是当年,没人应她。
玻璃门上,此刻的光影与往昔的影子,无声地叠在一起。 孩子们远去的背影,模糊了,淡去了,仿佛也轻轻带走了门内映着的,那个曾经眼巴巴的小人儿。
玻璃门上, 两个影子叠着,晃着,渐渐淡了。只留下指尖下,杯壁上,那点微小的、温热的印痕,像一粒未干的雨。

毕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