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正是栀子花期的清晨或傍晚,走在僻静的街上,那时而佛面而过的微风中,便会融有栀子花香的余韵,我便会再次忆起那卖栀子花的老人。
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下班回家。 因为路上堵车,我提前两站就下了车,慢慢往家里走。 白天刚下过一阵雨,暑热并不十分逼人。 忽然,我闻到一阵浓郁的栀子花香,不经意间抬头张望, 一眼便看见街角那公寓门前, 小木椅上坐着一个卖花老太太。在她脚边的灰色铁皮圆罐里,插着一大簇洁白的栀子花。 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 老人身上那袭暗蓝色的旗袍,与正蹲在一旁挑花的女孩那色彩艳丽的镂花短装,构成了一幅对比強烈的画面。
从那天起, 我就成了这位老人的常客———不仅因为她的花卖得很便宜,而且我尤其看重她的善意。我每周两次去买她的花,好象成了习惯。有几次我下班比平日晚了许多,走到那里,看见老人还坐在暮色中等待, 铁皮圆罐里,是为我留着的那束栀子花。
偶尔和老人攀谈, 知道她退休前在一家机械厂工作。 老伴一年前已先她而去, 移居加拿大的儿子就把她接到异国一起生活。 儿子知道她喜爱鲜花, 在寓所前的花园里种满了玫瑰。但老人在那儿仅住了几个月, 十分想念旧居庭院的栀子花,她对旧居和栀子花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 于是就回到了上海。
夏天, 庭院里的栀子花相继开放,浓香四溢。 午睡起来,老人就剪下一些,拿到这里来卖。
“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让多几个人来分享栀子花的香和美”,老人这样说。 我好奇地问:“您儿子那里有那么漂亮的玫瑰,您怎么会舍得回来?”“人老了,就觉得拥有的一切非常珍贵,舍不得远离它。 故土难离呀,这种心情,你们年轻人怕没法体会啊! ”
就这样, 在来来往往的接触中,在栀子花的买卖里,我与老人从相认到相知,慢慢地熟悉了起来,似乎不到她那里去买束栀子花,好象失掉了什么。
一天下班后, 我照常来到那街角的公寓前。 奇怪, 只见空无一物的铁皮圆罐和小木椅,却不见了老人。 我急急到公寓里问询, 才知道二个小时之前,老人为救一个在街心玩耍的小男孩,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卡车撞倒,当场就去世了。
我在老人平时卖花的地方默默地站了许久……我为老人的不幸而伤感,但我揣度,老人会高兴地看到自己的生命在那个被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小男孩身上延续下去;更何况安息在这片故乡热土上,毕竟叶落归根了,还有她的先生为伴呢。
在以后的每一个夏季,在淡淡的弥散着栀子花香的清晨或傍晚,我总会想起那位卖栀子花的老人来,那花香,那情景,那人品……
栀子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