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渐长, 记忆力走下坡路,这是自然的事。 回家的车程一个多小时,向来一首不熟的新诗,看注释,理解句意,顶多记住十来句,已经不错了,说的是长一点的古诗,不是简短的绝句。
在回家路上, 无聊之时,拿出《哀王孙》默记,很轻松地就记住了。
以我蜗牛一样慢的速度,能记住这首诗,并不是记忆里违反自然规律,突然增强了,而是这首诗实在好。 看似没有朗朗上口的金句,实则极具韵律美,布局精巧,字与字之间,句与句之间,章法匀整。 记的时候,会觉得很顺畅,诗句就像流水一样汩汩地滑到心底。
梁运昌《杜园说杜》:“今以节奏之自然划为四段, 一韵到底,而于每段前加押一韵,此亦少陵创格。”中午再去看这首诗,标出韵脚,果是若此。
以前看诗,只玩味句子的意境,很少注意诗句的韵律,如今方知正是诗人苦心经营的韵,才让诗句像绸缎一样光滑,像溪水一般清脆婉转,像唱歌一样空灵剔透, 像山中大喊一样畅快明朗,读之忘忧。
陆时雍《唐诗镜》评此诗:“去繁就简,语归至要,观其分布起伏,隐隐有断崖千里之势。 ”也有评论此诗,说“最能体现杜诗行文中笔势萦回、沉郁顿挫的写法,尤其是最后四句,‘花门剺面请雪耻’,本说恢复有望,却突然接以‘慎勿出口他人狙’;‘哀哉王孙慎勿疏’ 本说要事事小心,却突然接以‘五陵佳气无时无’。 ”
这些自然是此诗的妙处,但我最喜欢的是清人薛雪《一瓢诗话》 里把此诗和王羲之的书法《兰亭序》相提并论,评云:“提得笔起,放得笔下,才是书家;撇得出去,拗得入来,方为作者。 王右军字字变换,提得起,放得倒也;杜工部篇篇老成,撇得出,拗得入也。 显而易见者,右军《兰亭序》、工部《哀王孙》。 ”
几年前,跟着家人去上过几节书法课。 我自己不会写,但喜欢看书法老师写,就像欣赏美的风景一样,是很快乐的事。
虽无法看王羲之写字的情景,但欣赏《兰亭序》的书法,依旧能想象出美妙的风姿,宛若世间自然而醇美的风景。
美是相通的。书法之美和文章之美有异曲同工之妙。“撇得出, 拗得入”, 读起来有些微拗口,猛一看也不好解,那么单看这里的“撇” 字应该作丢开讲,“拗”原为不顺从,固执,这里也可以用这个意思解释。 如果颠倒过来说“拗得入,撇得出就好理解了,就是书家的‘提得起,放得下’。 ”
正如苏轼所言:“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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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流水